第61章
待到天光微亮, 马车才徐徐进入婺州城。谢廷铨听到久违的乡音，于困顿中清醒, 扭脸看到身边的人还在熟睡，唇边浮起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虽然没有“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那种臣服岁月之感, 但是带着姑娘回归故里, 也让他萌生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感喟。
也许人生就是一个圆，从一个点开始, 经历磨难与考验，兜兜转转都会回到原点。这一圈下来，见过千人千面, 历经过世事无常, 大多数人都会抱有遗憾，唯有少数才会幸得圆满。
记得宗哲曾问过他, 喜欢上公主是不是为了报恩。他当时未曾回答, 如今想来，报恩不过是那个点，真正陪他一道前行的, 是她明亮的眼眸，刻骨般的笑意, 以及落入灵魂深处的拳拳爱意。
撩开车帘再去看浩繁人世，竟然觉得努力活着是一种很宝贵奢侈的事情。若是当初没有被皇太后救回，或者没有咬牙坚持负重前行，所有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哪还会有如今官途顺畅琴瑟合鸣。他伸手将蒙在宋娭光睡颜上的碎发拂开，细细端详她静瓷一样的脸庞，莫名地觉得这一路走得甚是值得。
半路看到一处卖糖果子的，谢廷铨喊了车夫停下，信步走到摊贩旁递过几个铜板。身后传来醒后沙哑的声音：“我想要一碗杏仁粥。”
不用回头看，便知是那位爱吃的姑娘下的命令。谢廷铨又加了几个铜板，拎回几根糖果子和一碗杏仁粥。宋娭光又将脑袋埋进被子里，一拱一拱得像只小菜虫，谢廷铨将她拉起来坐好，为她擦脸漱口，最后才无奈道：“夫人真难伺候。”
宋娭光啃着糖果子，瞪着眼瞧他：“这才多久，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谢廷铨喂她吃了一口粥：“那不成，为夫就喜欢挑战万难。有能耐你再跋扈一些，我照样能伺候好。”
嘿，这位准驸马爷，还是蛮优秀的！
宋娭光啃完最后一口糖果子，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疑声道：“今晚咱们要住客栈吗？”
谢廷铨吃了一口剩粥，摇了摇头：“不住客栈，带你回家。”
那场瘟疫过后，谢廷铨便孑然一人。所谓的家，不过是将谢家那个破房子翻新重建了个小院，常年有人打理，每逢祭祀休沐时，能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如今大不同，领着准新媳上门，还是皇家帝姬，整个小院都撒发着喜迎女主人的光辉，尤其卧房那张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备受宋娭光喜爱。
宋娭光随龙入京后便再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路上一直紧张怕被官兵围追堵截，甫地放松下来，便得了场风寒。郎中不难找，只是病灶去得慢，吃了几天药才见好，人却是瘦了一圈。谢廷铨看在眼里俱是心疼，好好的姑娘没照顾好，愧疚自卑自责感交集，默默地吞咽苦滋味，连话都少了些。
他这人自诩会装饰情绪，可是一张脸灰突突的，就算宋娭光再不想动脑子也知他在瞎琢磨些什么。这日天色晴朗，宋娭光早早起来装扮妥当，坐在院里望着天边棉絮一般的云彩发呆。
谢廷铨亦是起了个大早，从院外进来时遇见她，停住了步子。
宋娭光朝着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说过要带我去游湖？”
谢廷铨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话。
宋娭光拍拍手站起来：“那今日便去吧。”
谢廷铨快走两步，又将她按回椅子上：“你身子还没有好利落，游湖耗时费力，我怕你禁受不住。左右还有时间，缓一缓再去吧。”
宋娭光朝他粲然一笑：“我哪有那么娇气，床榻虽好可不能一直卧床不起，不然浑身上下都没劲儿。今日天儿不错，我们走一走发发汗，残余的病气也走得快。”
谢廷铨没动，她又拉了拉他的袖角：“我知道你还有公务在身，今日游完湖后，你便早早动身去吧，别耽误正事。”
“不用你操心。”谢廷铨将她拉起来，“如果累就告诉我，别强求。”
既然新皇没动将二人绑回去的心思，那便少不了安排繁重公务让谢廷铨去处理。为人臣就是这样，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能挤出这些时日的清闲实属不易。宋娭光虽然不说不问，也能从夜里埋头看密信，满脑门子官司的踟蹰样中看出，他并非表面那么悠哉。
当初信誓旦旦要去看稻田，如今只能走一走婺州湖畔略览清风云影。虽然差了一大截，不过能在一起温存，哪怕强撑着身子，她脸上亦是知足的笑意。
这一路，谢廷铨一直牵着她的手，握在手心紧紧地攥着，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得走着。宋娭光觉得纳闷，她以为游湖是坐在船舫中看曲水通幽、浓荫淙流，如此这般认真地走着，倒是让她有些气馁。
再好的体力也容不得这么折腾，她略停了停，小声问了句：“还要走多久？”
“走一圈才行。”谢廷铨停下来，低声问，“累吗？不然我们回去？”
宋娭光不懂他因何要走上一圈，想必是因久不归乡，在故土上多踏上几脚才觉得安心。可是这一个时辰下来，她确实累得失了体力，若是走完这一圈，这双脚肯定是要不得了。
谢廷铨见她摇头，眉毛却微微皱着，便径自蹲下来打算背她。宋娭光嘿嘿笑了一声：“最近吃完就睡，胖了许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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