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谢府的老管家今日尤其高兴, 未来的主子奶奶擎早便来府中“收拾”院落，虽然铺张浪费了些, 但见她有了当家的自觉，哪怕一把火将谢府点着, 他也乐此不疲。再加上终于见到久不归府的相爷, 原本因市井各种朝堂乱斗的传言担惊受怕的心, 直接噗通一声落进了肚子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管家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结果看到自家相爷被公主殿下伦了两拳还附赠猛踩几脚, 竟然还丝毫不敢言声后，老管家那颗在肚中徜徉的心差点没溺亡。
宋娭光打完之后，心中的恶气消了一半。她重新坐回廊下, 招来素珍, 敛容问道：“你去看看晚膳做好了么，没有便让那些厨子快一些, 我已经饿了。”
谢廷铨在原地站着, 侧目看了一眼在远处拘谨垂立的修文，心中已将状况猜中了大半。
“府中招待不周，殿下以后若要来, 先着人送个信，修文好提早准备。”
宋娭光冷笑一声, 面上没有好脸色：“我自己带了厨子来，用不着你的人。”
谢廷铨觑了觑她的表情，没敢再言语。
宗哲曾经与他抱怨过，家中有一位姨娘脾气火爆, 生气的时候容不得旁人顶嘴，不然愈吵愈厉，恨不得将房顶直接掀开。所谓女人变脸，犹如变天，老老实实闭口才是王道。谢廷铨不知他说得有没有道理，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话是半句都不敢多说。
本打算等到整理好朝堂那团乱麻之后，再向她坦白自己身世。不管她恨也好怨也罢，有的是时间赎罪。今日新帝登基的旨意刚下，肉眼可见朝中局势越发剪不断理还乱，这个当口被她知道这件事，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廊下挂了一排灯笼，是宋娭光有意为之。红光透亮，她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红印，一时又觉得有些过分。见他穿的那身朝服还往下不停地滴答水珠，便再也看不下去：“你能不能换件衣裳？弄得满地都是水，看着——太碍眼了。”
谢廷铨低声嗯了一句，自己闷头往寝房那边走。
那背影看着有些凄凉，素珍一边揉着宋娭光的额角，一边轻蹙眉道：“谢相这样一声不吭，着实挺可怜见儿的。”
宋娭光低着头，心中亦是不大好受。
谢廷铨进了寝房，将一身湿哒哒的朝服褪下，习惯性地打开一壁的衣箱。他的衣袍除了朝服便是常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套，此时全军倾覆毫无踪影。他翻了翻箱中挂成一排的姹紫嫣红，不用细看，便知俱是宋娭光的衣裳。
他沉默许久，慢慢关上厢门，抿了抿唇轻笑一声：“真是一个坏丫头。”
他重新披上那件湿淋淋的袍子，站在寝房门外，脸上刻满愁容，哀戚戚地望着她。
宋娭光心中这口怨气，折合成实际行动，便化身为占山为王的霸主。谢廷铨这条命是由先皇后所救，她便觉得，夺走他的一切来赎罪理所应当。
入府后大动干戈，将他的寝房占为己有，将他所有的行当都扔到耳房，恨不得连个床板都不吝惜赏给他。加上按照自己的喜好装饰府邸，恨不得处处跟他对着干，以平心中愤懑。
廊下的雨柱砸在石阶上，那声音比滴水穿石更凶猛。凉风伴着湿润打在宋娭光的手背上，一室寒意，更能感同身受他一身湿冷的凋敝萧瑟。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曾几何时见过他这般歉疚无言，宋娭光忍了忍心中涌冒的痛惜，深深叹了口气：这实在是，狠不下心呀。
素珍见她顾自折磨，心一横劝道：“主子与谢相何必如此，日子都是往前看的，抛开过往相携走下去，难道很难吗？”
宋娭光抬起头，瞟过那边踟蹰在寝房门口不敢往前迈半步的人影，蜷了蜷手指：“罢了，你让他去耳房赶紧换身干净的袍子，别湿了我的地方。”
谢廷铨简单洗了洗再换好衣服，晚膳已经开席。按照公主的排面，除去正餐之外茶水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宋娭光坐在席间吃得兴趣索然，见到他坐在一侧不动声色地夹着菜，便将筷子啪嗒一声摔在案几上：“不吃了，全部撤了。”
修家兄弟不知主子爷与公主闹什么别扭，均是不敢言语。谢廷铨一日未进食，胃口早已隐隐作痛，面对一桌荤食无从下筷，见她又开始闹脾气，便将筷子放在案几上，朝着修家兄弟挥了挥手。
谢廷铨忍着胃痛等她下一步发作，目光落在池中的残荷上，眼底一片晦暗。
谁也没再开口，雨夜里的声音空前放大，最后还是宋娭光没忍住：“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谢廷铨调转视线，哀伤的眼神盯紧她：“我脸疼。”
宋娭光抬起头，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红痕，赌气似地乜了他一眼：“活该。”
谢廷铨微微叹息，从袖袋中摸出一盒药膏，又朝她伸了伸手：“殿下能不能帮我上药？”
宋娭光摆出一副懒得管你的表情：“你自己没长手吗？”
谢廷铨没再敢说话，打开药膏盖子，扣了一点往伤处涂。指腹碰到痛处，他痛得直皱眉，心道这坏丫头下手忒重了，这两拳货真价实，力度一点都没减。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些，又站起身来，盘腿坐在她面前，示意她伸手：“手疼不疼？我给你上点药。”
“黄鼠狼给鸡拜年，净没安好心。”宋娭光不想搭理他，调转身子避了避，“你离我远一些，我懒得看见你。”
谢廷铨反而没动：“殿下既然懒得看见我，为何还要霸占我的寝房？”
“什么叫做你的寝房？”宋娭光掀了掀眼皮子，像个无赖一样：“既然我阿娘救了你，你身后的荣华富贵、金玉满堂便都是我的。不是要报恩吗？将身家都拱手相让，才能勉强聊表诚意吧！”
谢廷铨突然笑了，对她这番言论连点了点头：“也罢，你喜欢便好。”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掌，慢慢给她涂抹药膏，试图遮盖白玉上的斑驳红点：“我原先是不是告诉过你，刀枪棍棒随便一个，都比赤手空拳来得轻省。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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