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离恨
顾思跌跌撞撞地推开院门，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扑倒。
吴叔打酱油去了，吴妈一个人在家，一看这是怎么了，早上走得时候像个白白净净的豆沙包，怎么回来个灰头土脸的干柿饼？吴妈绞了个毛巾卷儿，给顾思把脸上的灰尘擦干净。
顾思坐在炕头，暖烘烘的毛巾烧灼着每一根神经，他头重脚轻栽在床上，全身上下像破了无数个洞，风直接透体而过，吹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入骨缝。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像一团麻线结了无数个结，还都是死结，连自己是谁这个问题都厘不清。
正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隐约听得吴妈在和谁说话，“左先生来了……哦，找少爷啊……屋里呢……”
他闭着眼，听脚步声进了屋子，睁开眼，左青站在炕沿边上一身便装，“顾少，师座有请！”
顾思突然间觉得有个人可以帮他搞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也只有那个人才可以给出答案！
他翻身坐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左青上了车，一路上浑浑噩噩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反正沉甸甸地像坠了秤砣，拽得心肝儿疼。
贺修绕着茶几转了好几圈了，以里美不滋儿的，顾思这几天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以前，亲亲昵昵的，时不时还撒个娇，弄得他的心里也时时刻刻像裹了糖稀似的，粘粘乎乎的，无进无刻不想和他在一起，一会儿不见都想得慌！
想起那天在火车上，顾思说他会弹琴，今儿个闲下来便找出了乔绿笙留下的那架古琴，想给顾思献个宝，管他琴艺如何呢，博他一笑，也值了！
正等得焦急，听见汽车喇叭声响，不一会儿，就听见叩门声。
贺修打开门，可人的宝贝站在门口，贺修拉着他手牵进了屋子。一日未见，真真觉得如隔三秋之长。
他兴奋无比地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把人抱进怀里，吮住了花瓣似的唇，咂摸了半晌，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那唇瓣倒是软乎乎的，可就是冷冰冰的，没收到一点儿回应，牙缝闭得很紧，没给他空隙让他深入。
贺修离远了些去端详，果真，白瓷一样的脸透着青，眼底裹着一层晦暗不明，黑蓝的眸子像冬天的星辰，皎白冷涩。
“宝贝儿，怎么啦？”贺修滚热的唇瓣触了触他的脸颊。
顾思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漠然地应了一声，“无事，你找我来做什么？”
贺修隐约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但他卖萌献宝的心思太重了，压根没把顾思的情绪往心里去。
贺修把琴上盖着的薄绸慢慢掀开，让这张古琴渐渐呈现在他面前，顾思面无表情地看着，眸中死水微澜，沉沉地掉落一抹微光。
他自嘲地呵呵笑了几声，笑声中有难言的凄凉，不待贺修说话，顾思哑然开口道，“好琴……”
踏步一前，弯腰随意拨弄了两下，“泠泠”琴音跃然弦上，如泉涌青石。
贺修看他拨琴，高兴道，“喜欢么，这把古琴可有来头了，很值钱的……”
顾思一摆手，狭长的眸子搅着暗沉的风云，眉目冷然“你不是想知道我会否抚琴么……”目光投向琴身，慢慢道，“我现在就抚给你听听……”
他绕过茶几，端然而坐，抱起古琴，动作柔缓地摩娑琴身，抚过背池，轻声言道，““泠然希太谷”，好琴！“九宵环佩”，咱们又见面了……”
声音虽然极低，但字字落于贺修耳中。刚刚坐在沙发上的贺修猛然怔忡了，目光茫然又惊讶，顾思双目微眯，眼缝中流露着深深的向往和似是而非的欣喜，这幅神情怎地与当年的顾少白一般无二。
顾思不再看贺修一眼，调好了音。静坐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手腕一沉，一曲杳然清音，飘然而出，倾花泻玉般，恻然动听。
贺修大惊，虽然很久未曾听过，顾思的手法也略嫌生涩，但这熟悉的曲调显而易见，正是二人初识一曲《长清》。他的神态，他的指尖跳跃，轻拢慢捻间，仿若就是梨瓣纷飞若雪，名冠京城那白衣少年。
指腹轻按，止住余音，顾思宁澈一双眼眸，像两枚雪亮薄刃，斩着贺修的心脏。
唇间微笑缓缓扩散，最后变成凌厉，“怎样，我的琴艺比起顾少白来如何？”
贺修瞪大了双眼，很长时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睛所见，不敢相信耳边所听，他久寻未至的人难道就在眼前身边，从未离开？
顾思看他发呆的神情，一抹讽刺挂在眼角，双眼眯成最细的一线，眼底沉光黯然如乌云，“肯定是不如了，你说呢，沣哥？”
贺修这才恍然，他急急地从起身走至顾思身边，单膝跪在地板上，目光热切像点燃一束薪火，“你……是他么……是少白么……”
“你说呢？”顾思歪着头促狭无比，像个孩子，笑容天真烂漫。
贺修正要说话，顾思突然将食指竖起，抵在他唇间，“嘘！”
食指轻揉地擦过贺修红润的唇边，手指细软柔滑，像鱼儿嬉戏，“我是顾少白，你高不高兴？”他掏出衣袋里的三张纸举得高高的，然后，手一松，洒落在琴弦上，“谢谢你，找了我这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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