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荡1
那天去酒吧里救方芝苒的时候, 她无意间说了一句话。
‘你妈妈是被姑妈逼死的。’
那个时候方芝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浑身都是酒气，楚茉在后座扶着她, 甚至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在开车的纪洵却将这句话听进去了。
他给彦成打了电话。
纪洵也是到现在才突然想到，不管是彦成还是他妈妈，他们都没有明确地说过究竟是谁把纪妈妈变成这副模样的。
彦成告诉他身世的时候，纪洵下意识地就认为纪妈妈会变成这样是纪盛邦的错，至于方怀秋, 她是推手, 是帮凶，但纪洵不曾想过她其实才是主谋。
接到纪洵电话的时候，彦成正在国外的事务所里开会, 听见他问关于方怀秋，彦成面色一凛，他暂停了会议，独自一人坐在会议室里, 望着事务所楼下的人潮汹涌, 一点点还原了当年所有的一切。
当年方怀秋查到纪洵的存在，确实存了要将纪洵抢过来抚养的心思，纪妈妈无奈之下才让彦成带着纪洵出国。她只身前往上海，只想拖住方怀秋和纪盛邦，给彦成争取带着纪洵隐姓埋名的时间。她用自杀这样的方式换得了一时的宁静，纪盛邦视她若珍宝, 将她养在郊外的宅子里。纪妈妈成了被他豢养的金丝雀，在那座大宅里被困了五年。
在这五年里，方怀秋提过离婚，但她要求从纪盛邦那里分得纪氏一半的股份，纪盛邦当然不肯答应。于是她便动起了别的心思。她一面扮演宽容大度的豪门太太，一面时不时给纪妈妈打电话，每次去电话，她也不会多说什么，有时甚至一个字也不说。两人都知道对方是谁，隔着电话，她们一个字也不说，就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
这些无声的电话在不知不自觉中摧毁着纪妈妈的心理防线。无论是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各种手段，单纯朴素的纪妈妈都根本不是方怀秋的对手。
纪盛邦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以为稳住了方怀秋，便一门心思地想要安抚纪妈妈。他给了她许多承诺，它们大多是美好的，华丽的，甚至永恒。纪妈妈看着他的脸，总是能想起时不时打进来的电话，想起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把结婚请柬摔在她脸上的千金小姐。
她表面上对纪盛邦笑脸相迎，压在她心里的那块石头越来越重，她就快要撑不住了。
这三个人都在演戏，每一个人都演技精湛，又粗心大意。
一直到纪妈妈突然发病，纪盛邦措手不及，他也许压根就不知道纪妈妈究竟为什么会生病。他以为把纪妈妈送出国是他一手促成的，却不知方怀秋早在他之前和彦成达成了协议。
方怀秋瞒着彦成纪妈妈生病的事情，只说她有办法把纪妈妈送到国外与他们相聚，而交换条件则是他们永远都不能再回国，尤其是纪洵。她生不了孩子没关系，但她不允许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来和她争家产。
彦成答应了她，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在机场接到的，是一个已经疯了的纪妈妈。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纪妈妈在清醒的时候告诉彦成的。她不希望也不需要谁去给她报仇或是讨回什么公道，她只是觉得害怕，她是单纯而善良的人，她的孩子也是。纪妈妈只是想让彦成提醒纪洵远离他们，她不愿看到纪洵受到和她一样的伤害。
彦成看到纪妈妈那个样子，心里刀割一样的疼，他答应了她，只要他们不再来打扰，他们可以就这样平平静静地生活。
但偏偏，偏偏天不遂人愿。
纪妈妈去世的那一年，她的病情本来已经稳定了。虽然她依旧消瘦，但看着纪洵一天天长大，她的心理似乎正在康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纪盛邦在国内被查出严重的心脏病。所有人都在劝他尽快立下遗嘱，选定纪氏的继承人，但他一直不肯，他好像在等些什么。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方怀秋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那个女人带着他的孩子回来。方怀秋至此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当年她根本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她应该斩草除根。
在纪妈妈去世的前半个月，纪洵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冬令营，彦成也因为公事不在，奥地利的家里只有纪妈妈一个人。
方怀秋亲自从国内飞到奥地利，她和纪妈妈见了面。没人知道她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或许她们也像十多年前那样，什么也不说，只是面对面地坐了一下午。从那之后，纪妈妈的状态每况愈下，她的情况比之前还要糟糕许多。她无法进食，害怕阳光，终日虚弱地只能躺在床上，靠营养针续命。
她去世的时候瘦的只剩皮包骨。
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成这样，彦成想不通。他托人去查，结果查到了方怀秋的航班记录。
他终于明白纪妈妈变成这样的原因，但那已经晚了。
他恨，恨方怀秋，但他更恨纪盛邦。如果不是他自私又懦弱，纪妈妈本该有幸福美好的一生。他不顾之前曾经答应过纪妈妈的事情，把纪洵的身世告诉了他。
或许是受他私人情感的影响，纪洵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将恨意种在了纪盛邦身上。在那个时候，他们都忽略了方怀秋。
而方怀秋在得知纪妈妈死讯的时候，想方设法地把纪盛邦带到了奥地利。虽然这两个人生不能相伴，但好歹爱过一场，死的时候纪盛邦总得到她埋葬的地方来看一看，以表哀思嘛。
纪盛邦的消息比方怀秋的慢一步，收到噩耗的时候，不出意料的，纪盛邦病倒了。方怀秋很高兴，她以为自己一下解决掉了两个碍事的人。纪盛邦还没有立遗嘱，只要他一死，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纪氏，拥有纪家数不清的财富和名利。
在纪盛邦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方怀秋已经在着手准备这些事情了，但很可惜，纪盛邦没有死。他在昏迷了半个月之后苏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纪洵。
正好，纪洵这个时候也在彦成的安排下回到了国内，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彦成在给纪洵讲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是很深很深的疲惫与懊悔。
“纪洵，你怪我吗？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自私，也许你现在还在奥地利继续你的学业，你可以选你喜欢的艺术专业，可以在哈斯塔特湖畔看日升月落。纪洵，是彦叔自私，彦叔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在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国内已是凌晨，楚茉已然熟睡。
纪洵站在客厅里，仿佛能听见房间里传来的楚茉的呼吸声。平静，且安然。
在听完完整的故事后，他很奇异地并没有产生那种喘不过气地压抑和强烈的黑色的悲伤，相反的，他很平静。
他对彦成说：“我怀念阿尔卑斯山的湖光山色，但那不及我身边触手可及的美好。彦叔，我不怪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茉听着他说这句话，大约猜到他所说的触手可及的美好指的是什么，心中感动的暖意满胀。她依偎在纪洵怀中，轻声地问：“你要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纪洵收紧手臂，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唇角勾起淡然迷人的弧度，“谢谢你。”
*
在方怀秋的计划里，所有人都应该对她俯首帖耳，她不信没有谁是能不被利益所控制的。如果你办不成事，只是因为你没有权衡好利弊罢了。
但她万万没有算到，方芝苒和纪明是两个例外。
纪洵出现在病房的时候，方芝苒的内心已经做出了选择，她知道纪洵来看她的目的，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机里的录音传给了他。
听过录音之后，纪洵才知道纪明对方芝苒，实际上并不满意。
在纪明看来方芝苒是跳板，是将就的选择，他不可能和这样一个垫脚石过一辈子。更何况，这个垫脚石还打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他。
所以那天晚上他把自己灌得烂醉，在他口无遮拦地向纪洵透露出了某些信息之前，他已经跟那些狐朋狗友抱怨过一轮了。
他埋怨纪华不顾他的意愿，非要逼着他娶方芝苒，方芝苒那个类型并不是他想要的。有人笑问他为什么不反抗，他平时没这么耸的。
纪华说：“你懂什么？！老子跟方芝苒都是他妈的棋子，我爹只想借着老子去稳固和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要干大事，我们这些小辈就得做出些牺牲。哼，方芝苒那个傻逼还以为她姑妈有多爱她，还不是要被她利用来框住老子？他妈的，老子想想就来气！她们姓方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等他们把纪氏弄到手，老子马上就踹掉方芝苒，老子才不要和大伯一样，被个女人算计一辈子！”
在包间门外听见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方芝苒震惊不已，她顾不得什么录音的质量，怨愤催使着她将她听见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这样她才好去质问方怀秋，作为她的姑妈，她真的要让她嫁给这样一个混球吗？他们甚至还没有结婚，纪明就已经在想着如何把她踢开了，如果真的跟他在一起，那她以后还会有幸福可言吗？
这段录音的时间不长，音质也并不好，隔着一道门，背景音又那么嘈杂，纪洵要将声音开到最大才能勉强听见纪明的声音，不过修复录音这种事情并不难。
在这短短不过两分钟的录音里，不但明确了纪华和方怀秋之间存在着不同寻常的利益关系，“把纪氏弄到手”这样的关键词更是说明了他们联手的目的并不单纯。
方芝苒的录音是引子，她有预感，她会引出更多不得了的事情来。她不想与方怀秋为难做对，但她更不想让自己的一辈子毁在纪明手里。既然她的姑妈并不打算保护她，那她必须要保护她自己。
她把录音给了纪洵之后，苦笑着说：“想不到最后是我给了你对付姑妈的武器。”
方芝苒人不坏，只是骄纵，再加上耳濡目染方怀秋的手段与心计，才会变得自我。她也不是有多喜欢纪洵，只是他那张脸，很难叫人在一开始的时候不动心。
纪洵明白这点，所以他去救她，现在也愿意给她一句安慰：“不要有负担，你是对的。跟不爱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不要走你姑妈的老路。”
“纪洵，你之后预备怎么对付姑妈？”方芝苒有些担心，毕竟方怀秋是她的姑妈，不管她是为了利用自己还是真情实感，她终究是对自己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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