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第二卷24

上一章 【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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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批的疫苗输送到各个战区的医院,使得细菌侵袭的地方逐渐缩小了范围。而落旌她也总是跟着老陈他们几个大胆的人去往受到细菌侵袭的现场,搜集昆虫、细菌容器等实物标本,并从昆虫体重分离出大量的鼠疫杆菌、霍乱弧菌、伤寒杆菌的病原体。

一同随行的,还有一个加拿大的记者约翰,每到一处灾区看见那饱受战火侵袭的徒弟,他就会发出感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这是真的。”

老陈一边搜集证据,一边说道:“等证据充足后,我们一定要将日本的累累罪行公诸于世!”

三年前的那场大鼠疫,只因为一个事关国际信誉不得谎报疫情的理由,中央便驳回了老陈的万言书。陈医生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至今,他对落旌几个研究人员说,证据一天不充分就找一天,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之,日本人欠下的血债总要有人先记录着,然后一笔笔地向他们讨回来。

迈过废墟,落旌喘匀了气息,皱眉说道:“受到病菌侵害的人已经太多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便是等到战争结束,对那些病人的救治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不过落旌,我一直好奇,你是怎么做到不怕烈性鼠疫杆菌的?”跟在落旌身后的林玉茹忍不住惊讶地问道,“你都不知道,上一次从豚鼠身上提取病菌的时候,你快把我吓死了!”林玉茹也算是防疫室中的骨干成员,她是细菌学的一把好手,只不过她不算一个正经意义下三从四德的女人,她总说自己哪里都好,就是太过离经叛道。

落旌回头朝女子笑了笑,解释说道:“其实这疫病,就像出水痘或者天花一样,只要感染过了但又能活下来,那么一辈子都不会再得。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得过一场鼠疫,后来病愈便再没有得过。”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拐弯街道传来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因为战争早已变得空旷寂寥的街巷此刻将那种跑步声映衬得越发阴森诡异,像极了一道道无法阻挡的催命符。众人面面相觑,而约翰脸色一变:“不好!是日本的军队!”约翰他作为战地记者,有一个特长就是能从军队的行进声音中判断军队属于哪一方。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去质疑他的判断。

陈医生拧着眉,当即选择带领他们一行人进入到一旁一座废弃已久的宅院,惊惶得连他额头都是细密的冷汗:“咱们先进去躲躲,也许能逃过一劫。”

落旌带着林玉茹躲在了一个雕花柜子后面,而林玉茹被那种越发近的跑步声吓得面无血色,她睁大眼睛,哆嗦地小声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落旌,如果咱们被鬼子发现这个队伍都是战地医生,那我们就是死无全尸都算是轻的了。”

落旌从自己随身携带箱子里的最底层抽出了三根密封的试管,眼底透着痛恨下的疯狂,可神情却是越发冷静下来:“玉茹,你先别慌,等看清楚形势再下定论也不迟。”

林玉茹看着里面浑浊的液体,不由得睁大眼睛,哑声道:“我的天,落旌你怎么会随身带这种液体培养基?”

“这些,都是从病人身上还有日军投下的标本里提取出来的细菌。”

说这句话时,落旌面容极度平静,然而一直紧盯着外面的眼神却是透着极度疯狂,“如果咱们被发现了,那救大不了就跟那些日本人鱼死网破。咱们是医生要行医救人没错,可想要杀人,方法也有。”

没有像陈医生预想得那样轻松,日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停在了外面。

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人用手狠狠拽着每个人头发,连头皮都疼起来,而一根根头发牵着头皮,拉动着脑袋中的每一条神经,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让人根本喘过气来。

隔着柜子的雕花栏,落旌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个骑在马上的日本军官,而下面的伪军和翻译官跟他说着话。话语声断断续续,中文说的乱七八糟,但都抓住了防疫室和抓人的关键字。

老陈自然也是听到了,不由得一阵面如死灰——这一次,他们这是自投罗网了!带来的整个日本的部队被分散开去找人了,而为首的军官警惕狐疑的目光落在了陈医生他们一行人躲的院落中。他下马来,身后跟着几个士兵小心拿着刺刀走进废弃的屋子中。

林玉茹害怕得一层层地向外冒冷汗,而牙齿不停地打架,但她往身旁看去,却发现落旌更是面容苍白不见半分血色,神情中带着无法言明的情绪,像是厌恶害怕又像是灼心愤怒。

“搜!”

一声令下,那几个日本士兵便已开始在这间废弃的大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

落旌的眼睛又黑又亮,她看着那个日本军官要朝陈医生和约翰他们所藏的桌子走去,下一秒就要掀开桌布。只听吱呀一声,林玉茹几乎被那一瞬的光明吓得快要晕过去,眼前白光闪过消失后,她便见推开了柜子再迅速地合上的落旌已经站在了外面。

“你们想找的人,在这里。”

落旌咬着牙,用日语一字一顿地说道,而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而那个日本军官掀桌布的动作一顿——他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军服笔挺而佩刀锋利,整个人像是一根尖刺却又因为狠辣长成一片荆棘,带着十足的危险。

那几个日本兵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说日本话的漂亮女人,都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只不过目光里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贪婪欲望。

一个日本兵刚想要上前一步,落旌举着手里的试管,冷冷说道:“我手里的试管装的是烈性鼠疫杆菌培养基,只要我往地上一摔,你们就都要给我陪葬!现在,马上都出去!”闻言,那几个日本兵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里的长|枪,哗啦地拉开,黑黢黢的枪口都对准女子,只等一声令下。

桌布下隐隐看得见男人的手指,可那个军官却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桌布,整个动作如同黑白电影里放缓的慢镜头。他好以整暇地手插兜转过身,惹上灰尘的光线丝丝缕缕地映在了他的脸上——除了唇上的那搓小胡子之外,他几乎还是当年的模样,一样的高傲得目中无人,只是他看着落旌的表情微微凝固着,好比电影里停滞的画面。

落旌咬着牙不甘示弱地看着伊藤奈良,在自己日本的同学里,她一向拿不准的就是他的脾气。但是她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伊藤奈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中国人。

整间屋子里因为剑拔弩张的气氛沉闷得快要窒息,但是又有冰冷刺骨的凉意顺着小腿嘶嘶地往上爬,蹭起一层层鸡皮疙瘩。回过神来的伊藤奈良插兜缓缓走下台阶,军靴的鞋跟触到地面发出的声音格外脆亮清晰。

他偏着头打量着落旌打量了很久,就像是打量着笼子里即将上解剖台的小白鼠。半响他挑起慢条斯理的笑容,拍着手出声道:“真是好久不见呀,江口木子同学。”他朝那些士兵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所有人,现在都去外面守着吧。”

见落旌眼神里的警惕,他嗤地一笑猛地拔出腰间的枪对准那张桌子,回过头朝落旌一笑,而笑容里仿佛淬着无边的狠毒与恶意,“又或者,你可以试一试,到底是你摔碎试管的动作快,还是我的枪快。”

落旌面容不禁一白——他果然发现了其他人。

伊藤手指转着手|枪,嗤地一声笑:“看在同学一场,你是打算自己走,还是让人压着你走?”说罢,他的目光如鹰隼锁定猎物般扫过桌底和落旌出来的那个木柜,挑眉说道,“相信我,我拿起手术刀时有多快而精准,那么我的枪法就有多快而准确。”

落旌面色一白,在伊藤的目光中,她突然想到了那份以自己为实验体的计划书,虽然害怕却不愿表现出来。她攥着那试管抱了必死的决心,嗓音极力压着颤抖:“好,我自己走。”说罢,便跨出了门。伊藤奈良目光玩味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嘲讽一笑便迈步离开了这里。

落旌被人戴上了镣铐,而伊藤奈良站在她身旁,背着手看着荒芜的废墟,缓缓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中国人。看到自己同伴被抓,也不敢站出来的中国人。”

“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落旌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是一样的傲慢自大、尖酸刻薄。

没想到伊藤奈良目光越发冰冷:“那你可就错了。”

落旌紧攥着试管,日本兵投鼠忌器但伊藤也没有下命令,索性放弃从她手里抢夺试管。落旌看向他,反问道:“你以为你又有多了解中国人。”

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有足够的自信,伊藤奈良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至少比你更加了解中国人的劣根性,还有他们的人体器官与构造。”说罢,他终于满意地看见眼前女子惨白如纸的面容。

落旌咬着唇,一双眼冷冷盯着他,说道:“那我也是中国人,你别忘了只要我还在,你就仍然是我的手下败将。”

伊藤眯了眯眼,带着被冒犯的不悦:“江口木子,你应该知道这个时候激怒我,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吗?”可除了不悦之外,他没有任何生气,相反,是兴奋。落旌撇过脸,她一直都不喜欢伊藤的目光,仿佛她是手术台上待宰的羔羊。

伊藤奈良无所谓地一笑,示意下属蒙住落旌的眼睛,然后扬了扬下巴:“带走。”

那伪军的头子还想说什么,却被伊藤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把话咽了回去跟着一同离开了。等他们人都走了,陈医生和约翰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陈医生皱着眉嘶了一声,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日本军官明明看到了自己却放过了他们。

约翰扶着已经吓得直打哆嗦的林玉茹,问道:“落旌怎么办?”

林玉茹红着眼急道:“……对呀,落旌可怎么办?日本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老陈,你赶紧快想想办法救救落旌啊!”

约翰安慰着急哭了的林玉茹,说道:“你先别急,我觉得落旌跟那个日本人是认识的。这总能给我们找出一点周旋的时间来想办法。”

陈医生回想了一下那些日本兵身上的标志,眼睛一亮,当机立断:“我记起来了,那不是普通的军队是日本兵的防疫给水部!而据我所知,这里离得最近的是日本在南京的荣字第1644部队!咱们快回去,让军方的人查一下他们到底在哪儿!”闻言,几个人都认同了陈医生的话,都赶忙疾步离开了这里去找人帮忙。

落旌蒙着眼睛被带上了车,但自从上车开始,她就感觉自己一直在被人深深地注视着。女子侧过脸,忍不住皱眉问道:“你打算一直不出声?”

坐在落旌对面的伊藤奈良笑了笑,挑了一下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在?”

“感觉。”落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恐怕不知道自己看人的目光有多冷。”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冷。宛如一条黑蟒正在看着猎物,在那冰冷的眼神里,几乎让人觉得蟒蛇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扑倒然后瞬间用力绞死猎物再一步步品尝美味般吞掉自己。

伊藤低沉沉地笑起来,舒展的眉眼抹去了几分戾气:“我记得当年你是去了美国。真没想到,我还能在中国遇见你。”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发过誓,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江口木子。而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帮忙,也让他在石井四郎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落旌紧紧攥着手中的试管,而她这个小动作落进了伊藤的眼中,只听女子说道:“我是中国人,不管怎样这一点都无法改变。”

“我真是喜欢你……”

落旌心里一跳,只听伊藤闷声笑道,“这一点,明明害怕得要命可还强撑着。你不必那么紧张,我现在并不想要你的命,我还要等着看一场大戏,等我什么时候看腻了,也许就会杀了你。”男人在谈论人命的时候,就像讨论天气一样自然。

他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落旌这样想着,紧紧抿着唇不想再说话。

车开了很久,不知道去了哪里,而落旌眼前被布蒙着一片漆黑,也分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伊藤靠在车窗上,也不管落旌听没听,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来了中国已经十年了,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如今的麻木,我敢说如果现在我们再比试一场,不论是哪一科你都会输给我……我们在马路大身上试验了不少,人体的秘密对于我来说已经差不多跟张白纸一样,可我在两年前就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马路大?”落旌皱眉,“……原木?”

伊藤扯了扯嘴角,嗤笑了一声:“我差点忘记了,我们不是一路人。那就是中国人的意思。”

长途坐车加上伊藤的话让落旌觉得恶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恶心与鄙视。而伊藤看见她的神情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不过也不恼:“我还记得当年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着所谓不应该抛弃任何病患那种歪理。一群没脑子的人也被你骗得团团转,呵,不过很快你就会发现,你所说的那些话才是一推就倒的虚无谎言。”

落旌强自压抑着心里的恶心:“我记得你不是这么话多的人。”

伊藤扯了扯嘴角:“可能当实验标本太多了,我没有了跟它们说话的兴趣后便不喜欢说话了。但是这几年,身边也没有能够倾诉的人。”

车停下来,伊藤伸手摘下落旌眼睛上的黑布,眼神冰冷如同蟒蛇:“记得,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别说中国话,不然我恐怕会忍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说罢,他就带着落旌下了车。

黑色铁门好似贪婪的野兽,不停地索取着食物。电网密密麻麻地包在外层,不仅如此外面还站立着很多严防岗哨,一排排灰色楼房林立着可却看不见半丝生气,而空气中除了硝烟味便只剩下了福尔马林和鲜血的味道。

经过一栋楼的时候,落旌突然走不动道了。她整个人打颤打得厉害,可又不愿向伊藤示弱,只能死死地咬着牙齿。身后的士兵见落旌不走,便粗鲁蛮横地用力推了她一把,生生把她推倒在地上。砂砾划破了手掌,而她光从这泥土中便能闻到浓烈无比的鲜血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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