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相逢尔许难！
“这些日子，你在府上废寝忘食，我看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陈肖推门入内，已是天明，室内烛光还未熄下，“崔党害下的骨伤怎能好的了，难不成你想落下一辈子的残废？”
坐在案前的男子蓬头垢面，长发垂挂胸前身后，一只手指仔细对着光读清册上模糊字迹。忽然算到什么，男子睁大双眼，回过头兴奋拉过陈肖的手道：“陈肖，你看，正德元年，东山陵的耗财亏空白银一千五百两……正德二十五年，这早就荒废的东山陵工事凭空又添了石料安置费用，耗材竟升为白银四千三百两！”
二十五年，东山陵工事根本就毫无进展，怎么会凭空多出两千八百两的赊款记在工部？
“而正德三十五年，陛下走的那一年，亏损白银一千万两！我不信傅仲寒不过经受工事三个月，就能吞下几千万两的巨财！陈肖，你怎么会明白，这京师究竟凶恶到什么地步？！”殳光济双目通红，扯过陈肖的衣襟到面前低吼道，“我怎么敢合眼？！我一闭眼，眼前都是仲寒被他们算计惨死的样子！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怕极了……我不是怕死，我怕我身边的一切都会被那群乘轿坐辇的衣冠挫成灰……我没有一天，不想着要是那一日我在仲寒身边，会不会一切就都不是这样？！”殳光济狠力摇了摇面前沉默不语的陈肖，“陈肖，你说话！仲寒当时为了掩护你出城，髌骨被崔允灏生生压断，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歉疚吗？！”
陈肖抿了抿唇，一把推开殳光济：“我说过要为仲寒报仇，断不会轻易放弃！你如今这般不人不鬼、自暴自弃，我只有一句要告诉你，仲寒不是你成日疯癫的理由。”
男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东山陵耗资巨大，哀宗在世时，前朝就亏空不小，根本不在傅仲寒当时督工一时。料想不出意外这些银子都是流水一般进了这些大员世家的囊中，东山陵工事推进查到这笔漏洞不过是早晚，那群老东西怕事情败露，便就此栽赃构害。”
“前日夜里，阿昶看了你记下的手稿，接连两夜不曾合眼，推算了每一笔出库财款，你不妨看看，这册演算是否有用，”陈肖从怀中摸了摸，取出一本尚带体温的册本道，“明昶先前师承算学周庆余，比起我们这些门外汉总是更精通些。”
男人接过册本，怔怔在手中紧攥。
“你听信那些乘轿坐辇之人的蜚语流言，疑心明昶，此事我不愿再与你多言。世道纷乱，奸佞淆途，我们总归同窗一场，”陈肖拍了拍对方颤抖的手道，“明昶如此竭诚待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已去的仲寒。我们活着的人，更应好好活着。”
室内灯火幽暗，隐隐透出几束窗外天光。
陈肖捋了捋殳光济的肩背，绕过身推开门扇，门外苍光刺目，艳阳灼瞳，穿透屏风，烙印在男人背上。
陈肖呼了一口气，一低头正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一张极为不想看见的笑脸。
陈肖顿时拉下脸。
小太阴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偷眼看他柔声道：“士载。”
“你来做什么？”陈肖被一声莫名学得蹩脚的称呼惹得哭笑不得，正要关上门，又被面前的刁蛮郡公给强插一脚，“你有完没完？我没空陪你胡闹。”
“怎么了，我学的不像？”出连云澈背着的双手忽然伸出，直攀上陈肖的脖颈，吓得陈肖一个激灵，“明昶就是这么叫你的呀！我看你听得骨头都要酥了！”
陈肖蹲下身一躲，横空逃出出连云澈的灭魂包围圈，叉腰上下看了看眼前的小东西：“明昶是明昶，你是你，吃饱了没事做早点滚回裕宁王府，别打扰别人做事。”
“呵，我就偏不，你能把我怎样？你不陪我玩，里面那个瘸子也行啊！”说着不管陈肖阻拦，就往里面闯去。
陈肖忙拉住出连云澈：“别！”
小太阴缓缓回过头，看了看被陈肖拉住的手腕，又看了看陈肖凝重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有什么的，至于那么大惊小怪么？”说罢就拍了拍坐在案前的男子的肩背。
“诶，你这个瘸子哭什么呀？我都看见你哭两回了，还是不是男人？！”
蓬头男子抬起眼。
出连云澈吓了一跳，抓着陈肖的袖口就躲到陈肖身后：“啊啊啊，这是人还是鬼啊！陈肖，这个瘸子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眼睛里满是血红，几乎已经没了眼白，满脸胡茬，像只狰狞的野兽。
“你，你瞪着我做什么？！”出连云澈一边躲在陈肖身后，一边轻轻拿一边香案上摆放的拂尘戳了戳殳光济，“不准看我！听到没有。”
忽然身前蓬乱成一团黑影的男子恶扑上来，将出连云澈从陈肖背后拖了出来，一手甩香案上。
小太阴腰砸中案沿，疼得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喊着疼。
“呜呜呜好痛，陈肖，陈肖救我，”出连云澈睁开一只眼，拉了拉陈肖的衣角，回头呜呜咽咽责骂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冒犯本郡公……”
陈肖摇了摇头，蹲下身去揪着出连云澈的小鼻子无奈笑道：“殳兄脾气暴，本侯爷也束手无策。你就留在这里给他当个伴，也好叫他好好管教你。”
“陈肖！陈肖你敢走！我可是你爹求着要的儿媳妇，你敢这么对我！”见陈肖就要带上门，瘫在地上的出连云澈挣扎着爬起身，就要追上去，却被身后的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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